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
咸鱼剪刀手,手帐五年生。
苏兰/露中/修伞,排名分先后。
园田海未是我女朋友。
「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

  青芜茉君  

此间清梦

演绎改,苏宝珩的临终(?)戏。吾皇世界第一苏,所以我改不成双视角,因为脸红(((


  日行月逐,星移斗转,疏梅艳夺冬雪,春光烂漫重回。元祯朝定元至今,终于堪堪迈过了六年的岁寒。素蟾三五才过,重华宫内已消了腊雪,融了春冰。宝珩晨早同之华往后园子闲步,那溪边的报春花竟已抽了嫩芽,大约不需多少时日,便可见金英翠萼,蔓蔓青萝,星星点点缀于溪畔,想是一道好风光。


  宝珩同自家胞妹的约定已过去两日,这两日里,她几乎茶饭无思,通宵不寐,犹豫是否当如胞妹所言向皇帝提出请求。今日已是约定的最后一天,若再不做出决定便是耽误了她,是以宝珩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过五更,便起身命之华为自己梳洗穿戴。潇湘馆沉香馥郁,宝珩在屋中被熏香闷得脑仁疼,不顾春寒料峭,一手抱着紫铜鎏金袖炉,一手扶着之华,在后园子里沿着小径彳亍。径道旁残雪尚未消尽,冻土上已隐隐冒出了茸茸新绿,春风吹又生。


  年年春草生生不息,会垂垂老去的,不过是看春光的人罢了。重华的旧址上不知换过了多少任新主人,这后园子里的万物却仍旧莺飞草长,不争朝夕。清余开国至今,多少世家此消彼长,不变的是宣政殿九龙尊椅上坐着的姓氏,血脉绵延,流传不息。宝珩伸手捻了捻梢头新绿,忽道:


  “之华,你可知道我多希望妹妹自苏府传信过来,告诉我她想明白了,不愿涉足什么官场纷乱,只愿平淡渡过此生,或是浪迹江湖,山高水远。


  “我羡慕她的自在,她却要把自己困锁在京城这个大笼子里。之华,你说是为什么?”


  随侍的宫女哑然,退在身旁沉默不言。宝珩低低旋了笑靥,心中自嘲起来:连自己都无法做出的决定,去问旁人,又有何用。她屈身接了一把清溪中带着残冰的春水,极凉,透心刺骨的凉,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底。之华慌得忙取出帕子替她拭去了指尖的水珠,一壁埋怨着如此胡闹若是生了春疮可是难治的。她便轻勾唇角曼了笑,同溪水一般的冷。那又有什么好怕的?留给她的时间,无非便是这最后一个时辰。


  她记着五年前对他的许诺。自此,她不再过问任何苏家之事,任母族渐次衰落,人丁凋零。这五年里她唯一做的便是守在这小小的一方重华宫中,无论祖父给过她多少明示暗示皆一概置之不理。自颜太妃处夺得掌理六宫之权?那个东西,她要来又有何用呢。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纵然在一群悬丝傀儡中做了主,到头来不过仍旧被傀儡师掌着关节。如此不如撒手干净,求个自在。


  祖父公务繁忙,她又自幼随父客居南浔,本无多少情分。然则如今是骨肉至亲出言求她,同胞嫡妹的请求,她又如何能不管不顾。若偿了这段情,却要失了当年的诺。她终究要对他砌上面具言说出违心之语,终究变得如其余贪慕权贵之人一般面目可憎。


  恨人间情是何物,她这阴差阳错的情,竟然成了可以利用之物。如夜市里待价而沽的钗环首饰,明码标了价,拿到手杆秤上约略称过,此般可,此般不可。祖父之情不多,那秤杆便高高地翘起一端,继而安慰自己心中自然夫君第一;胞妹之情尚多,那秤杆便也犹疑得紧,上上下下振动几番,到底姐妹至亲,一狠心沉了下来,只一毫一厘,便谬之千里。


  “之华,命人抬肩舆……不,不必了。”


  她今后要走的路,山重水复,又何必在意当下这区区数里。她的那杆手杆秤之所以最终沉下,不过是为着在姐妹情分之上,又押上了自己的余生。


  晨曦微开,可见旭日自乾清宫的碧阙朱甍后冉冉升起,玫瑰色的朝霞铺了漫天,应当是一个很好的晴日。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宇内升平,如论语中的诗意之语,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或是桃花源中的世外之景,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宝珩看着这如流丹似的绚烂天色,忽而沉静下来。她早该料到这一日,先为臣,后为妾。她不得不与帝王如此相对,步步算计,精心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搏一个皆大欢喜。


  “重华宫苏氏,求见圣上。”


  通传内监很快趋着步子出外迎请,宝珩踩着软底绣鞋一步一步迈上养心殿的汉白玉石阶。两扇朱漆木门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偌大的殿堂透进天光,正中太祖皇帝亲自手书的高悬匾额正冷冷地凝视着她。未等她心生退却之意,帝王已从椅中走下来到她身侧,亲手将她牵回书案前。直到这时她才完全意识到,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准备与挣扎都会在见到他的时候彻底地崩塌殆尽。纵然心底苦涩依旧,却还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化了开来,仿佛是一捧蜜。掺了砒霜的蜜也好,终究是甜的。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宝珩余光瞥见书案上摞得高高的奏疏,鸦青羽睫颤了颤,适才在重华宫想好的说辞竟全数抛在了脑后,彼此四目相对怔了半刻,唯有宫漏声长。


  “我希望……爷爷能安享天年……”


  话语出口已成叹息。所谓安享天年,说得好听些,便是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乐,说得明白些,便是致仕辞官,再不得插手朝堂政事。区区妇人之见,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宝珩垂了眸子,缓缓跟上一句:“但我更不愿意,让你为难。”


  偌大养心殿寂静无声,两扇朱漆雕花门早已在身后缓缓阖上,仿佛将所有红尘喧嚣尽数隔绝在外,洞中无限风月,世外已千年。宝珩微微垂首,任由帝王将青丝绾系的簪钗步摇一一摘下。如瀑乌发散落满肩,雪青半臂上绣着的大朵折枝芍药,也因此沾染上了几缕缠绵悱恻,剪不断理还乱。


  这令宝珩回想起入宫的前一夜,母亲也是这样为她梳弄长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念着念着,她恍惚觉察母亲声音哽咽,刻花铜镜里,隐隐映出她垂首拭泪的身影。那上古流传的歌谣仍旧唱着,三梳儿孙满地,四梳相逢遇贵人。前朝七姑母骤逝的时候,举家惊哀,显然温婉柔弱的母亲已然把那三尺红墙当做了吃人的地儿,手中的发梳也随之慌乱起来,不成章法。八梳八仙来寿,九梳九子连环,十梳夫妻……“十梳夫妻白头”,宝珩抿一抿唇角胭脂,替母亲接上了这句话,成了全章。到底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陌尘。”


  宝珩顺着帝王的心意,如是唤了他的名讳,自己都不知其中藏了几许深情。她舒开双臂拢上帝王的背脊,眼前人一袭红衣暗沉,像她在江南见过的曼珠沙华,花红似血蔓延天际,同火烧似的晚霞连成一片,只一眼就教人沉沦其中,便如此刻。宝珩靠在他肩头,屈指书写他的姓名,一笔一划齐齐整整,仿佛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骨血似的。佛有六尘,而起善恶诸法,流转六道,若凡尘消尽,而见慈尊。可她苏宝珩不想求得解脱,只愿生生世世相续轮回,万劫不复。


  苏府用一个苏字,困了她前半生,而他用一个尘字,羁了她生生世世。区别只在落胎苏府非她所能改变,今后种种,却是命定之数,无怪他人。


  宝珩低首,适才散开的发丝便垂落在她的雪白项颈间,也落在他的衣襟上。触觉有些酥酥麻麻的痒,似乎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那些殿门外的身外事,更是被她忘了个干干净净。无非贪嗔痴怨,无非俗世纷缠,怎能扰得,此间清梦。


  “对不起。”


  当时少年清梦,臂约痕深,帕绡红皱。古青绿博山香炉龙涎香沉,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云天气。宝珩不知这世间有多少人受得起天下之主的一句道歉。她并非寻常人家见识短浅的女子,当日闺阁中也曾有青史藏案。那些黯淡旧时字,写着山河表里潼关路,四面楚歌垓下起,昔时王谢,五姓七望,曾起高楼,曾宴宾客,白玉为堂金作马,裘马扬扬,终一朝树倒猢狲散,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她的名字前终究冠了青城苏氏,她不愿亲见苏府如此结局,何尝不是存了自私之意。宝珩怔忡抬眼,至此方才明白了姑母当年的难处。可是姑母,想来你也同侄女一般,纵然几度踌躇,心中的答案从最初起就不曾更改。那日自己遵祖父的意思换走毒药,夺了你自殁殉情的机会,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世人总贪长生的好,可若世间在意之人一一离去,这苟延残喘的余生,似乎也不剩下多少趣味。


  宝珩还记得初入宫时摔碎了母亲赠与的翡翠镯子,赌气一般。诸般云烟过往不过隔了数年光景,回望过去,就已经担得起恍若隔世一词。当时杏花吹满头,金钗斗草,青丝勒马,一朝风流云散。宝珩前一日尚念念不忘只见过惊鸿几面的表兄,与相识姐妹偷偷谈论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们,后一日便被以世家礼聘之名采选入宫。祖父料定了她的优柔寡断,料定了她骨子里的逆来顺受,甚至料定了她与年轻君王不为人知的偶然相识。她果真如祖父所望得了熙妃之位,册封那日她推开了侍女的搀扶,对脚下的冰冷石阶视若不见,因膝伤在潇湘馆躲了三月。玉镯碎裂是为不详,焉知此劫应于何时,终有因果。


  宝珩自幼随父游历山水,步履踏过九州百地,各地的戏曲杂剧都听了十足。在那些或情或爱的旖旎故事里头,左不过是才子佳人,一见误终生,再有旁人百般阻挠,到最后书生金榜高中,欢欢喜喜结了佳偶的故事。世人这样喜欢看戏,到底是为着戏文里的故事,求不得,觅不到。有情人终成眷属,颠来倒去的七个字,说来再容易不过,然沧海桑田,流光暗度,那戏文从前朝唱到今宵,能成就眷属的,都成了传奇。待月西厢,墙头马上,赠一支白玉簪,执一柄桃花扇,风筝有误,也可错点鸳鸯,偏生月老有知,各有滋味,皆大欢喜。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而苏宝珩与陌尘的前缘旧事,若写进戏文里,亦不过是这般落俗的故事。在一场暮雨的时光里,桃花林中漫起了氤氲的薄雾,像少女发髻旁迷慵未醒的玉簪花。悠悠渌水爬过青石板的苔痕,回首蓦见,烟水长长,后会无期,相聚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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